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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第一件:荒城筆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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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第一件:荒城筆記

崩塌的餘響還回蕩在耳邊。

煙塵裏傳來撕心裂肺的叫聲。

隔著一條窄窄的馬路,沈笠看見對面的路人痛苦地捂住了臉,指縫裏鮮血淋漓。

他對痛苦的感悟並不深刻,那個人這麽痛苦,是因為沾到“雨水”了麽?

他站在樹下,鬼使神差般地探出手,手心朝上。

一滴雨水如願以償地滴落在他的掌心。

白皙的皮膚起先是發紅,皮肉被腐蝕時,混合著血水發出滋滋聲,血色的泡沫向周邊延展。

傷口進一步擴大,但不至於穿透整個手掌。

這樣的痛對他來說微不足道,好像早就已經習慣了似的。

一旁的李當心“啪”地一下打在了他的手臂上。

“你瘋了?不知道痛的!”

大概是因為沈笠的臉上始終充斥著不谙世事的迷茫,讓她有點恨鐵不成鋼。

雨勢逐漸變大。

不能在室內停留,但在外面逗留,同樣是死。

紅毛從路邊扯了塊鐵皮招牌頂在腦門上,指著停在路邊的一輛車。

“先去車裏躲一下!”

不能待在室內,但並不代表他們不能躲在車裏。

這些人說不上身經百戰,但好歹也都完成了幾次派件任務,求生經驗豐富。

紅毛敲碎窗戶,翻進駕駛座接線,動作熟練一氣呵成。

“好厲害!”沈笠一句話把紅毛誇上了天。

剩下的人被推擠著塞進狹小的後車廂。

他們現在得盡快找地方躲雨,雖然現在暫時安全,但隨著雨勢變大,車頂遲早會被腐蝕。

“開車!快開車!”後排的人在催促,紅毛咬咬牙踩下了油門。

沈笠以一個蜷縮的姿勢被塞在後座中央,左邊擠著的李當心手忙腳亂地拿鐵皮堵住破碎的車窗。

右邊的社恐人低頭瘋狂啃指甲,亂糟糟的頭發遮住眼睛,這樣的環境讓他很不自在,焦慮到幾近爆發,恨不得下一秒沖下車去一心求死。

所以李當心一邊堵窗,一邊還要給她哥做心理疏導工作,讓他忍耐一下。

前排紅毛握著方向盤動作大開大合地炫車技,把車開地東歪西扭。

副駕駛上的瞎子強忍著吐意和他吵架:“車技這麽狂野是跟誰學的?教你開車的人還健在?”

紅毛雙手脫離方向盤桀驁地回嘴:“你行你上?你來!你來!”

只有沈笠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,周圍的慌亂,恐慌,焦慮,暴躁好像都與他無關。

明明身在局中,卻始終格格不入。

這就是他一直向往的“普通人”的生活?

這種情況下,普通人是什麽樣的表情?他仔細觀察著每個人臉上的表情。

蹙眉,睜大眼睛和嘴巴,是驚恐還是慌張?

沒有鏡子,他模仿地不倫不類。

前排開車的紅毛爭吵之餘,瞄了一眼車內的後視鏡,一臉見鬼的樣子吼道:“餵!老實人,你在幹什麽?”

逃亡的眾人一下子靜了下來,幾道目光落在沈笠身上。

“在學著怎麽變緊張。”沈笠乖乖回答道。

紅毛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,無語到極點。

“緊張還需要學?”

水到渠成的事兒還需要特意學?

紅毛腳踩油門,猛擰了一下方向盤,避開雨幕中的血人。

後座的眾人像臺風天倒伏的麥子,身體因為慣性,一會兒倒向左邊,一會兒倒向右邊。

“你看看外面,屍橫遍野,多少人在雨裏哀嚎。”

根據他們之前對沈笠的觀察,他是會笑的,頂多有點遲鈍,不是那種麻木到沒有任何感情的人。

強是強,但缺根筋,這點很致命。

“我們和他們的處境一樣,再找不到躲雨的地方,就得死,渾身的皮膚潰爛在雨裏,連骨頭渣都不剩,你想想,你快死了,變得跟路邊這些屍骨一樣慘,緊張不?”

紅毛覺得自己是在幫助他認清現實,想著活命要緊,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。

可沈笠卻搖了搖頭。

“不緊張。”

因為馬路兩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玻璃頂棚的公交站臺,那裏不算室內,也可以避免被硫酸雨腐蝕,只要他能把車靠邊停,大家就是安全的。

車身咯噔了一下,不知道碾到了誰的屍骨。

生死攸關他都不緊張?紅毛手心都是汗,“那我要說,我沒駕照,只開過碰碰車,接線也是前陣子剛學的,誤打誤撞上了駕駛座,你一誇我,我膽子就大了,這是我第一次開車,你緊不緊張?”

紅毛在一片罵聲中看到沈笠皺了一下眉。

紅毛喜出望外,“你們看!他緊張了!他會緊張了!”

眾人:“艹……停車,狗東西!給老子停車!”

紅毛一腳剎車一腳油門,一邊漂移一邊大喊道:“來不及了,抓穩!”

前面的路口已經被堵死了,幾輛車連環撞在一起,還在冒煙。

紅毛車速很快,根本剎不住,只能按照開碰碰車時的手感,臨時調轉車頭。

“砰!”

後座的人猛晃一下,幾乎被甩飛。

碎玻璃擦著臉頰飛濺,留下鮮艷血痕。

車撞上路燈,總算停下來了。

車頭硝煙一片。

車內動靜全無。

沈笠頭昏腦漲地坐直身體,前額劃破的傷口還在往下滴血,半張臉上殷紅一片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。

可能幾分鐘,可能更久。

好消息是,雨已經停了。

壞消息是,清醒的人只剩他一個。

他迅速檢查了一下所有人的狀況。

李當心只是昏迷,沒什麽大礙,李一心腿斷了,前座的紅毛肩膀上紮著幾片碎玻璃,應該只是皮外傷。

副駕駛座的門開著,瞎子不知所蹤,大概覺得他們不靠譜,提前跑路,先溜為敬。

雨不知道還會不會再下,沈笠把車裏的人搬到了路邊的公交站臺下。

至少現在大家是安全的。

他們之中受傷最嚴重的是李一心。

沈笠給他做了簡單的止血之後,決定趁天沒徹底黑之前,在路邊的藥店裏找些急救物品。

之前紅毛在飆車的時候他有註意過窗外,坍塌的藥店,應該在這個方向。

沈笠對自己的直覺深信不疑。

……

……

紅毛在公交站臺的等候座椅上醒來的時候,天已經徹底黑了。

一旁的颯姐比他先醒,正在給她哥做簡易夾板。

比起自己身上的傷口,右手小臂上又傳來了熟悉的刺痛感。

代表著瞎子的光點沿著主幹道一路向南探索,代表著沈笠的光點,沒按路走,在原地打轉。

一般來說烙印在小臂上的地圖,每個人的光點追蹤在移動的時候只會有輕微的不適感。

不會痛。

痛,主要是因為某人走在地圖無法判定為路的地方。

紅毛咬咬牙想要罵人。

“別看了,他已經在原地打轉半小時了,想讓他回來跟我們匯合沒戲。”

“等我給我哥上好夾板,咱們一起去,以他目前的狀況,可以原地打轉到天亮,不用擔心他會越跑越遠。”

紅毛非常煩躁,撅著屁股在坍塌的便利店廢墟底下拿棍子從磚縫裏掏口香糖。

零點一到。

地面再次開始震顫。

首先是斷掉的電路通通恢覆。

馬路兩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。

紅毛掏口香糖的動作停了下來,抓著小棍子的手再次顫抖了起來。

他仰頭看向天空,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亮半邊天。

垮塌的建築自動重塑,懸浮的磚塊在短時間內拼湊搭建完畢。

眨眼間,廢墟消失不見。

這座城市在午夜恢覆原樣,路邊沒有屍骨,遠處沒有哭嚎,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。

紅毛驚訝地轉過身,垮塌的便利店裏燈光亮起,已經恢覆營業。

他的眼裏閃過亮光,然後像個搶劫犯似的毫不猶豫地沖進去,往口袋裏揣了五六瓶口香糖,傻笑著打開其中一瓶,往嘴裏倒。

嘩啦啦。

甜膩膩的水果味布滿口腔,紅毛滿足地咀嚼了幾下,手背上再次傳來熟悉的刺痛感。

血字刻在他的皮膚上,他擡起手臂看了一眼,那裏寫著:

四月初五

宜:失明

忌:睜眼

原來新的一天已然來到。

紅毛仰著頭,認命地往嘴裏又倒了幾顆混合果味口香糖,眼角濕潤,像擎著淚。

嘩啦啦。

他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,含糊不清地罵道:

“這操、蛋的世界。”

無論是失明還是閉眼,總之這次的規則,就是想讓他們目不能視。

好一個全民瞎子。

在這樣的情況下,找人顯得很不明智。

紅毛緊閉著眼睛,在便利店門口的架子上摸了一把直桿傘,摸索著走回公交站臺。

剛走沒兩步,就聽到不遠處又傳來男人的慘叫聲。

“這是什麽?啊……這是……什……”

顯然是一個倒黴的幸存者又遇到了危險。

危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!

紅毛僵持在原地,再也不敢亂動一步。

……

……

血字出現的時候,沈笠依然沒有找到藥店。

他按照血字的指示閉上眼睛,在黑暗中摸索前行。

周圍太安靜了,他的腳步聲顯得異常清晰。

他記得自己最後在閉眼之前,站在一所小學門口,小學的話,應該有醫務室之類的地方吧。

沈笠在樓道裏向前探索,一側的玻璃窗上,不斷顯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。

可惜他看不到。

沈笠摸著外墻,在體育館裏迷失方向,每次都錯過最重要的出口。

隨著時間的流逝,體育館的地面上,從下往上,長出了一團團類似於黑色瀝青一樣的人形。

那些瀝青人無法移動,只能在原地守株待兔,任何主動靠近的人都會被吞噬。

此刻的沈笠對已經到來的危險毫無察覺。

他停止觸碰外墻探路,轉而摸索著朝左前方前行。

巨大的落地玻璃門另一邊,那個人站在那裏,冷眼旁觀著一切。

薄薄的一層玻璃,隔絕了兩個世界。

滿身血汙的少年緊閉雙眼,探出雙手,緩慢前行。

到處都是瀝青怪物。

左邊三只,右邊兩只,還有一只,與他張開的手擦肩而過,就差一點點,就能吞噬他。

他的運氣很好,對於方向感的缺失,讓他沒有走直線。

原定的路線稍有偏差,就躲過一劫。

只是運氣不會永遠站在他這邊。

因為現在擋在他面前的瀝青怪物有三只,他這樣摸索著亂走,遲早會撞上怪物。

小小的銀蛇圈著他的指骨不安地游動著。

鏡子那一側的人早已猜到他的結局,本想轉身離開,可那條銀蛇,卻不合時宜地咬了他一口。

食指上傳來鮮明的刺痛。

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,重新審視那個少年的存在。

“你想讓我救他?”他擡手,小小的銀蛇繞著他的手指盤桓兩圈後點了點頭。

不是他過分冷漠,而是這個世界本來就這樣,適者生存。

況且——他什麽時候大發善心救過人?

葉鳴廊垂下手,轉身時走地幹脆利落,嘴裏頗具嘲諷地說了句:“憑什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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